此界面向下滑滑看月亮...🌙

【法希】晨昏传说

月国总是有很多无果的传闻。

是合志文的解禁~除夕快乐!!

全文1.6w字,原作向,梦幻种子回前后的故事

为区分叙述视角会将人称在“艾克利普斯”和“希尔杜”两者中切换


————

<晨昏传说>


  法音抬头看向天上的明月,这是她在第一次皇室地理课后产生的思考,原来并非所有人都能无时无刻望见那轮明黄色的圆盘。


  

  老师说:“不可思议星球的内部有七个国家,太阳国高高在上,是星球的中心。”


  

  母亲从她们学会走路起,就开始不停叮嘱顽皮的双子:“千万不要跑出主城,以免掉下去。”


  

  皇城处于国家的上层,不受太阳恩惠的影响,因此只靠顶端的纹章的明灭划分出属于王室的昼夜,当那明亮的国徽纹路熄灭时,便是公主被催促睡觉的时间。


  

  有时,她和莲音会在晚上佯装睡着,等加梅罗特离去后咯咯笑着爬起来去扒窗户,欣赏着属于她们的一片夜色,然后他们能看见无数的星星,而在云层与繁星的汇集处,月光陪她们入眠。


  

  父亲说,他们脚下是白昼,他们头顶是夜晚,而他们身旁是月亮。星球不停地转动,轮流将六国送到太阳下,月亮负责照顾剩余那些。太阳国的高度可以轻易地俯瞰到整片大陆,但因隔着厚厚的云层,大多只能望见模糊的轮廓,莲音在某天发现下方有一块云团隐约透出了着虹光,她说那里一定是宝石国的领地,毕竟没有第二个国家的光芒能如此耀目地存在着。


  

  当她向下看时,总是不自觉地被那绚烂的光团吸引,那比她见过的所有首饰都漂亮。而在最后一个国家的王后诞下首位继承人后,七国终于首次齐聚太阳国,她也是在那时第一次见到了布莱德王子,这是水色公主怦然心动的开始。那大概是两年前的事了。


  

  法音打了个哈欠,脑子里的知识正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被替换成蛋糕,她和莲音虽嘴上说着对学习这种事颇为苦手,但到底是从小接受皇室教育的公主,在黑板前坐上几小时的耐力还是有的,前提是茶点管够。


  

  但今天不一样,今天的课上,她们第一次接触到了“晨昏”的概念,或者说,第一次开始了解自己国家的使命,第一次知道为何她们住在这么高的地方,以至于去任何地方都要靠热气球,为何中庭内的天空与外界的不同,为何每晚都会隐约听到王城门口的机器嗡嗡运转,以及为何唯独她们不受阳光的束缚。


  

  这么说有点怪,没有人会觉得阳光是束缚的。人们在白天工作,晚上睡觉,当日天气由水滴国生产的云朵决定,下雨的时候期盼晴空,晴空万里又盼着降雨,两者间的差别不过是一道桥梁般的彩虹,而同样没有人会不喜欢那七色的霓光。

法音在被子里翻了个身,那白天和黑夜又是被何物区分开的呢?



  01/  

  “法音在想什么?”


  

  莲音伸手将玫瑰花瓣揽至胸前,点点玫红浮在厚厚的香波泡沫间,她满足地向下挪了挪身体,把自己更多地泡到水面下;王室成员拥有单独的沐浴室,而属于双子的这间被设计成戏水池的样子,暖色调的墙壁上挂着面拉起帘子的换衣镜,顶部光源连通供热装置,房间中央是青花石构筑的阶梯式浴池,点起的香薰是莲音在集市上特地挑选的,而法音坚持带进来了几只橡皮小鸭子。


  

  “莲音才是,在想什么嘛~”


  

  法音掬起一捧泡沫胡乱揉上自己的赤发,今日为了保护梦幻花朵,她们两人在花园里用红炎魔法招来了场飓风,尽管成功将坏人吹了出去,但在场的公主也实打实地被卷着沙砾的狂风吹了半晌;以至于晚上用餐时,莲音惊恐地从她的长发中拨出来了根狗尾草,而法音哈哈笑着安慰她时,又被自己厚发中抖落的泥土味呛了个满堂。


  

  于是两个人甚至不用加梅罗特的提醒,牵着手一路哀嚎地自餐厅奔往浴室——而法音离开时餐盘里甚至还剩了半块糕点,足以证明事态的严重性。


  

  “我在想,是不是要跟法音说句对不起呢,”莲音拿起一旁的实木梳,将自己水蓝色的秀发分出三股,用温水打湿后慢慢梳理,“因为你去找加梅罗特学习插花时,我说的话好像有点过分了。”

纤细的指尖滑过柔顺的发丝,像是深海中的珠贝若隐若现,几缕蓝发缠上来,莲音垂眸将其绕在手指上。


  

  法音惊讶地看着孪生姐妹,她抬手抹洗发水的动作停了下来,被泡沫定型的赤发扭成了个猫耳似的尖尖角。


  

  “我、我并没有很在意啦,”怔愣几秒后,她小声嘟囔,“莲音也是为我好嘛,毕竟那时我们都不知道它会不会发芽,就这么放弃的确有些草率…”


  

  又是一阵沉默,谁都没有再开口说话,一时间内只有水声哗哗地荡在偌大的浴室里。这让法音不免想到之前在迷雾森林的争吵,但那个时候她们大都是在各自赌气,彼此不讲话的缘由也比现在这般清楚得多……


  

  她重心下移,握住浴池旁的扶手以作支撑,再向后弯腰、将后背浸入水中,绽放的红发肆意飘散在水面上;她喜欢这样冲洗泡沫,仰身的姿势总能将她的四肢舒展得恰到好处,也方便她直视天花板;法音在这短暂放空中向上看去:太阳形状的顶灯嵌在吊顶中央,周围的瓷砖上被印上幅壁画以作装饰,水蒸气雾蒙蒙地浮在空中,她注意到壁画中的场景是太阳与月亮并排、分界线上站了个朝拜的小人儿。


  

  莲音是个温柔细腻的人,她平日比自己更安静,也因此有更多的余力去观察身边人的一举一动,事实上,直到她从餐桌旁尖叫着拽出那根狗尾草前,她翠眸中的担忧的目光一直若有若无地落在法音身上。


  

  双胞胎的默契让她在心里默念,三、二,一。

“那法音为何从下午开始就闷闷不乐呢?”


  

  被点名的公主叹了口气,她直起身子、转身重新坐回水里,莲音已经开始洗第三股了,有时头发过长也是件麻烦事。


  

  “被发现了。”法音吐了吐舌头,挤眼冲她一笑。


  

  “你有时候太会藏了,”莲音思考着,梳子遇到了些阻力,她攥紧发梢、用了些力气才扯开打结的那块,“要是真的没事的话,你十秒钟前就会从水里跳起来,然后再挥舞着双臂喊‘啊啊啊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呢’——这样。”


  

  她学得活灵活现,但声音到底是比原版低了几个度,刻意掐起嗓子的讲话实在是过于违和。两人面面相觑了几秒,不约而同地爆发出爽朗的笑声:法音笑得脚底打滑,险些没一头扎进水里,而莲音使错了力,握梳子的手猛地拽过打结点,将头发生扯下来几根,疼得又哭又乐。


  

  “噗哈哈,我、我真的不是在为莲音的话,哈哈哈…难、难过。”法音努力解释道,小腹因大笑而有些酸痛,她向前走去,挨着莲音坐到水里的台阶上,水面因这一动作波动着,几片玫瑰花瓣被冲上池边,“莲音才是,你有时太在意别人的看法啦!”


  

  水蓝色的公主向旁边挪了挪,方便法音换个更舒服的坐姿,她放下梳子,将三股头发并回一束后伸手去拿护发素:“唔,毕竟母亲不是叮嘱我们要在外人面前留个好印象吗?”


  

  法音敬佩地看着她繁琐的洗发流程,然后她故作神秘地凑近对方的耳畔。


  

  “嘿嘿,其实是为了在布莱德面前留——”


  

  话音未落,黏糊糊的液体也被猛地拍上她的头发,莲音张开五指,毫不客气地顺着女孩湿漉漉的发丝向下揉去,忽略她脸上飞腾起的两抹浮红外,倒真是一副帮忙洗头的正经模样。


  

  “哎!轻点轻点!”


  

  “乖乖坐好!”


  

  “害羞了害羞了~”


  

  两人又在在接下来的几分钟内保持安静,只不过这次的沉默要比方才的怡人些。法音摇头晃脑地享受着她温柔的梳洗,抬起脚在水面下踢出阵阵波纹;莲音仔细地将青柠味的膏体涂匀,等她满意法音的头发也被涂得亮晶晶后,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示意可以冲洗了。


  

  “莲音一定可以的。”法音有些尴尬,她知道双胞胎姐妹明白自己的意思。


  

  “我只希望布莱德殿下开心就好,”莲音牵起法音的手,两人同时深吸一口气,向下沉入水中,她们喜欢看彼此的发丝交缠时形成的奇妙对比,也都更欣赏对方的发色一点,“但如果他是为我开心就更好了。”她长长的睫毛闪了闪,笑得有些羞赧。


  

  她们不常有现在这种敞开心扉的机会,就算是每个互道晚安、一起入眠的夜晚也不曾如此深入地讨论心事,她们作为双生子血脉相连,往往用一个眼神便能猜到下一个动作。


  

  法音吞了吞口水,她忽然觉得喉咙酸痛,一个想法忽地出现。


  

  ——可他在因我生气。


  

  但在想清这个“他”具体指谁之前,浴室门突然被“咣”地撞开,加梅罗特扶在门把上,气喘吁吁的忧容在瞧间两位因惊吓而抱成团的小公主时瞬间变为张牙舞爪的怒气,她大步走进来,平跟鞋在地板上踏踏作响,熟悉的威压让法音莲音心虚地水里抖了又抖。


  

  “法音公主、莲音公主!”加梅罗特高喊一声,拽下挂在衣架上的两件睡衣:“你们怎么还在这儿!?”


  

  “呃、我们在洗澡…”


  

  “那是两小时前的事了!!”加梅罗特将瑟瑟发抖的公主们从水里捞出来,“露露告诉我你们没在床上,我还以为你们泡晕过去了——!!”


  

  法音不合时宜地想象着她和莲音肚皮向上飘在水上的样子。


  

  她咬住后槽牙,掐着大腿才没笑出声来。


  

  而后,加梅罗特更歇斯底里了些。


  

  “怎么两个小时连头发都没洗干净!!”

 


  02/

  泡澡泡久了的后果只有两个:泡累了或者泡上头了。


  

  莲音属于前者,她闻着自己发丝上好闻的薰衣草香,不消半刻便陷入枕头沉沉睡去;而法音不幸成为后者,她觉得脑后湿乎乎的——尽管头发已经用毛巾吸干过水分了——四肢也舒爽得不像话,板板正正躺在床上反而像是被困在笼子里一样难熬。


  

  但那是她五分钟前的感觉。


  

  此时她大步走在室外,城堡顶端的太阳纹章已经熄灭,现在是太阳国的深夜。空气清爽,晚风和煦,不知名的昆虫吱吱叫着,她裹紧披肩,蹑手蹑脚地溜到王室花园,女仆已将这里打扫得干干净净,看不出白日争斗的痕迹,公主们的花坛也被罩上了个透气玻璃罩,想来是为了多层保护。


  

  法音探头瞧了瞧自己的种子:一个圆鼓鼓的嫩芽,沉甸甸,几乎要将枝叶压弯;她满意地眯起眼,想象自己日后会收获什么样的花朵,但无论结果如何,那都将是属于“法音公主”的独一无二的至宝。


  

  也就是在这时,她的眼角捕捉到了一点闪光。


  

  在翠草结成的拱门下,一个亮晶晶的圆物折射着月光,她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惊讶地发现那是块怀表。表壳的纹路是没见过的样子,应该不是本国产物,法音蹲下将它捡起,出于好奇,她翻开表盖,困惑地皱起眉头。


  

  表盖后的小小的圆形相框内是一位浅红发色的中年男人,他面容英俊,头带冠冕,深紫的眼眸炯炯有神地看向照片外,高挺鼻梁下是抿紧的薄唇,脖颈没入了件黑纹披风,法音恰好认得这种披风的制式。


  

  而表盘是由七个迥异符号围成的圆,法音辨认了会儿,那是分别代表七个国家的徽章,表盘中央的指针也只有两条,较长的指针末端被做成太阳形状,短的那个末端是一轮弦月。它们之间的角度形成了个固定的扇区,协同而慢速地绕着定点旋转。外围的七个符号也在稍稍逆着方向转动。


  

  “给我。”


  

  “噫啊啊啊啊——”


  

  她观察得正入神,猛不丁被一个清冷的嗓音吓得魂飞魄散,敏捷的运动神经瞬间把她带到花园中的喷泉后躲着:“谁谁谁谁谁谁啊!!”


  

  “……我。”


  

  法音眨了眨眼,这个声音、带着些许的烦躁,有点耳熟。


  

  但她仍不敢探出头,瑟瑟发抖着蹲坐在喷泉旁,努力把自己团成一个团,她庆幸自己溜出来前多套了件披肩:“那你你你你是谁?”


  

  少年啧了一声,随后她听见靴子踏在泥土地上的沉闷声响,来人大步绕过哗啦啦的喷泉,然后停在女孩身前,法音只来得及看清那双干净的白色高跟靴——


  

  “好歹也是一国公主,不用这么大惊小怪吧。”

她的话哑在了嗓子里,一双红眸蓦地睁大,错愕地抬头望去。


  

  他紫色的发丝仍被压在宽大的深色帽檐下,脸庞也一同隐在暗处,唯有紫宝石般的眼睛荧荧,翻领风衣在夜晚的风中飒飒鼓动,法音的鼻尖捕捉到了丝淡淡的草药香。


  

  “艾克利普斯!?”她跳起来,突然对自己的存在感到格外的在意,顺手拉紧肩上的衣物,女孩支支吾吾地左右看着,“你、你怎么在这儿?”

  

  

  “我来找东西。”


  

  “找……东西?”


  

  “嗯,找你手里的那个,”艾克利普斯扬了杨下巴,示意法音右手紧攥着的那块怀表,“给我。”

少年抬手要去拿的瞬间,法音下意识偏身,让他的手掌落在自己肩上,这一肢体接触令她心脏漏了一拍,但仍警觉地后退几步:“等等,为什么?”


  

  “这是我的东西。”


  

  “但这也是王室的东西,”她注意到对方的眼眸惊讶地睁大,“你为什么会有王室的东西?”


  

  艾克利普斯收回手,将自己的帽子拉的更低了些。


  

  “你怎么确定这是王室的东西?”


  

  法音一下子来了精神,“只有王室成员会有这种披风,”她单手重新将表盖打开,蹦蹦跳跳地凑到艾克利普斯前展示给他看,“你看,这种中间带着各国标志的,父王也有一件~”


  

  或许是她的错觉,少年的眼睛颤了颤,但在法音看清艾克利普斯的表情前,对方及时离她远了点。


  

  “……”


  

  他停了会儿,似是在思考什么很艰难的东西,最后任命般地叹了口气:“你倒是没我想的那么笨。”


  

  “哇,也太失礼了!!”


  

  法音抬高声调:“你还没解释为什么说这是自己的东西呢!”


  

  少年鼻腔中哼了一声,他干脆地转身离开:“是我偷的。”


  

  “偷!”法音的大脑宕机一秒,但艾克利普斯显然没心情继续话题,事实上,他完全一副着急逃跑的样子,“等等,偷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可以自己把它还回去。”艾克利普斯没好气地回应道,他的心情一下子变得很差,隔着距离都能看出少年头顶盘旋着团轰隆隆的乌云,“不要跟上来。”察觉到法音摆出了追赶的动作,他低声警告道。


  

  艾克利普斯在因我生气。


  

  在这个瞬间,她突兀地想起在浴室里和莲音的交谈,她甚至回想起森林边缘时的少年是如何迎着月光对她冷眼相待。


  

  白天她在这个拱门下喊住黯然离场的他时,艾克利普斯不冷不淡、没有说一句话;法音的喜怒哀乐不曾被旁人牵引,与莲音的争吵会让她失落、但终归会有勇气去主动求和,但与艾克利普斯的对峙……却让她觉得自己非常的渺小。


  

  “你手上的伤口有处理吗?”


  

  问题出口时两人同时愣了一瞬,都在困惑话题为何突然急转弯到了这里。


  

  “…有。”艾克利普斯答道,他又蹙起眉头、露出平日挂在脸上的那副疏离表情,好像她的存在对他而言是巨大的麻烦,“所以?”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但她也说不上自己是不喜欢被他牵引情绪、还是不喜欢他对自己的粗鲁态度。她知道自己或许行事莽撞了些,也不如莲音那样沉稳,她知道自己或许吵闹过了头,有时不那么靠谱……但是她不理解自己究竟具体做错了什么,以至于需要反复体会现在这种心情。


  

  法音的呼吸一下子乱了,脑袋嗡嗡作响,她觉得自己需要抓紧回去乖乖睡觉,因为此时此刻在户外的每一秒,看到这个少年的每一眼,都让她心中的情绪烧得更旺了些。


  

  ——她很生气。


  

  太阳国中庭瞬间变得十分狭窄,挤压着她肺部的每一丝氧气,怒火中还有些委屈,她整个人都在异常地发抖:她没做错什么,她自始至终只想搞清楚为什么这个人总把踏入他国领土当作家常便饭,总是绕在她和莲音身边但又不表明目的,总是留下困惑的公主、自己一言不发地抽身离开。


  

  艾克利普斯将不可思议星球的谜团一个个地抛给她,而他却反过头来指责想解开谜团的法音是在给他添麻烦——


  

  “这不是你偷的。”法音陈述道,她绕过喷泉,执意去跟深蓝色的少年,中庭四周同样有着遮罩用的屏障,因此她清楚对方必须去乘电梯才能抵达正门,“你为什么要骗我?”


  

  “你不了解我。”艾克利普斯头都不回地继续走,他放弃甩掉法音的念头,只想快点离开这个见鬼的夜晚,“而我的确在骗你。”


  

  这在某种程度上也不算说谎,希尔杜想。


  

  “比如?”


  

  “比如你觉得我愿意耐下心来好好跟你解释。”

他拐了个弯,电梯通道近在咫尺,他只需忍受最后一段石砖路:“而救了你们几次并不代表我会那么做。”


  

  “但大家都觉得你是坏人,”法音焦切地跟上去,她意识到自己还穿着拖鞋,因此小跑起来有些跌跌撞撞,“我要是被误解的话,肯定会很难过的。”


  

  “这就是你那天执意跟上来的原因?”艾克利普斯突然停下脚步,法音差点一头撞上少年的后背,“你一直跟在我身边,是觉得我会难过?”他的眼睛瞥向被女孩护在胸口的怀表,不屑地哼了一声,“但你不也没有完全相信我吗,法音公主。”


  

  咄咄逼人的气势像针一样戳破气鼓鼓的气球,砰得一声将法音震在了原地。


  

  当他要怀表的时候,她下意识地向后退了退,不肯给他。


  

  我也没有完全相信他…但是…


  

  “我——”她下意识地张口辩解,话到嘴边却又突然泄了气,女孩耷拉下肩,她的怒火消散了,大脑无法再忽略酝酿在喉中的酸胀感,法音不可置信地挤了挤眼,察觉到了眼角微微的湿润感。


  

  艾克利普斯看了她一会儿,圆月高悬,晚风撩起女孩赤色的发丝,他闻到青柠檬的香气;月之国很少见到如此热烈的颜色,他们隐于墨蓝与鹅黄构筑的城堡中,赤色无论如何也过于刺目。


  

  法音安静了下来,这出乎他的意料,但她低下了头,不肯再发出声音。


  

  他叹口气,伸出手,拨了拨女孩的刘海,替她把垂落在耳畔的一缕碎发撩至耳后。


  

  “去睡觉吧,小公主。”希尔杜轻声说,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03/


  他在回到房间的瞬间就瘫进了椅子里,看着自己桌上的观星仪,浑身疲惫、甚至没有力气去换下衣服。


  

  他的手腕很疼,而在混乱中把怀表丢在太阳国的事实对此毫无帮助。


  

  怀表是国王留给长子的宝物,名为晨昏表,是纵览不可思议星球昼夜变化的工具。月之国守护黑夜,是唯一能直接接触太阳辉光的国家,代代月国成员用此表监视晨昏的更替,确保月亮能准确地腾空在每一个国家的夜空中。但随着观星技术的发展,各式各样的检测仪器取代了古老的怀表,传到希尔杜手中时,它只是一个被用以铭记月国荣耀的象征了。


  

  或者再具体点,是他对父亲仅有的记忆。月之玛丽亚的爱人在一次外出巡夜时不慎重伤,而希尔杜在八岁时就知道父亲并非化作流星,而是真真切切地消失在了世界上。


  

  他从抽屉中取出一卷新的绷带,他不想暴露“艾克利普斯”的身份,他的应对很正确,但同时又难得烦躁,埋怨太阳国的公主为何总是在这时格外机灵。


  

  他本该在今晚悄无声息地回到那个花园,找到自己的怀表,不留痕迹地离开。事实是,他的确悄无声息的回去了,也勉强算不留痕迹地离开,但过程却比预想的艰难了许多。


  

  因为……他想起法音湿漉漉的红眸,不相信她真的安静了下来,甚至没再阻拦他离开太阳国;非要说的话,她看起来就要哭了,尽管她跟他道别时笑得还是很好看。


  

  希尔杜重新将草药敷上红肿的皮肤,嘶嘶地换着药,下次公主派对是在月亮国举行,到时候他总能以王子身份提起怀表的事。


  

  但红头发的女孩却比自己想象得早来许多。


  -


  “这是月之国的宝物。”


  

  法音停在床边伸头看去,与艾克利普斯道别后,她并未回到自己和莲音的房间,反而被好奇心驱使、一路小跑来到父母的卧房,托尔泰国王仍没从观测台回来,因此母后还未休息,也没问法音为何这个时间仍未上床。


  

  “月之国?”


  

  爱尔莎点了点头,她招呼着女儿坐到自己身边,温柔地翻起表盖,示意法音看向表盘中末端分别为太阳和月亮的两条指针:“这两条是晨昏线,划分白昼与黑夜,它们圈起的这块是便月国守护的领土。”女王看了眼怀表中的照片,将法音抱得紧了些:“这位,是月之国国王,曾经是月之玛丽亚的爱人。”


  

  “曾经?”法音打了个哈欠,向母亲怀里靠了靠。


  

  “嗯,因为他已经离开了,”爱尔莎低声说,“玛丽亚在那之后得了场重病,诞下米露琪公主后便不再出城堡了。”


  

  “我不理解,”法音嘟囔道,母亲身上好闻的舒神香令她昏昏沉沉,终于有了些倦意,“他离开了、但为什么不回来呢?”


  

  爱尔莎顿了顿,她的笑意淡了几分:“因为他要守着夜空,没有办法回到白昼了。”


  

  法音看向母亲红褐色的眼眸,那里面温润着她读不懂的情绪。


  

  “他不愿意回到太阳下面吗?”女孩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可玛丽亚女王还在等他。”


  

  “噢,法音…”爱尔莎将怀表放到床头柜上,她将小小的公主拉到自己怀里,轻拍着法音从自己这儿继承过去的漂亮赤发。


  

  “月之国有这样一句话,‘晨昏交界之处拥有新生’。”


  

  法音将下巴搭在母亲的颈弯处,她用力地回抱过去。


  

  “玛丽亚曾告诉我,她在那儿见过离去的爱人,”爱尔莎亲了亲女儿柔软的面颊,一路吻到她小巧的鼻尖,“他不能回到太阳下面,但他去见她了。”


  

  “在晨昏线?”


  

  “是的,法音,所爱之人是不会离开的。”爱尔莎轻哄着逐渐败于睡意的女孩,“他一直在那儿等她。”


  

  “妈妈,这也是传言吗?”法音迷迷糊糊地躺到枕头上,拉起毯子盖过下巴,“就像星星湖的那种传言?”


  

  “月国总是有很多的传言,法音。”


  

  爱尔莎将床头的灯光调低,把小公主揽在臂弯中。


  

  “但玛丽亚的确吩咐画师将他们的重逢记录在了壁画中,这个传言也因此成为各国美谈,我们为什么不相信呢?”


  

  “因为莲音许愿了,”法音喃喃地回忆着,她的思维逐渐沉重,过往的片段更像星星点点的碎片从脑海中闪过,“我也许愿了。”她悄悄承认道。

如果传言是都真的话……


  

  她吸了吸鼻子,在花园里与艾克利普斯的交谈让她喉咙发酸,哽咽着不肯再多说一个字,爱尔莎惊讶地看着法音用袖口狠狠地抹了抹眼睛。


  

  太阳国女王揽过女儿颤抖的肩膀,并未过问她在想什么,她柔声说:“我的小公主,母后在这里,你可以难过、可以伤心,这都没关系哦。”


  

  如果传言都是真的话…


  

  她没在艾克利普斯面前哭出来,她没在任何人面前难过到哭泣,法音不曾感受过这种心脏发紧的痛楚,她深吸一口气,咳嗽了几下,当母亲温暖的大手安抚性地按摩她的后颈时,滚烫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如果传言都是真的,那星星湖……


  

  她啜泣着望向枕边的怀表,晨昏线滴答滴答地盘旋着。

 


  04/


  “你会看这块表吗?”


  

  “呃——大概!”


  

  法音和莲音脸贴脸盯着精致的表盘,外围七个符号和内里走针的方向是逆过来的,方便她们看出下一个迎来黑夜的国家是哪个。双子并排跪坐在床前的软垫上,大大的眼珠随着表盘慢速地转过来又转过去。


  

  “你怎么知道我们要去哪一头?”莲音再次问道,她比法音专注得多,大概是孪生姐妹的提议对她而言更有吸引力。


  -


  法音在第二天醒的很早,同时找回了平日的积极心态,非要说的话,她甚至对自己在母亲房间哭成一团的表现感到尴尬,所幸爱尔莎并未过问原因。法音道别后将大床让给通宵工作的父亲,然后踮起脚尖溜回自己房间,激动地把莲音晃醒。


  

  这块怀表需要还给月亮国,而本国政务无法离开国王和王后,归还的重任便落到欣然接受的公主身上,爱尔莎在写拜访信时曾问法音从哪儿捡来了如此贵重的物品,法音支支吾吾地隐瞒与艾克利普斯相会的事实(‘并不代表我相信这是他从王室偷来的!’法音腹诽)说一定是昨天前来破坏花朵的两位坏人留下的东西。


  

  但是——


  

  “欸欸欸!?你从艾克利普斯那里抢回来的!?”


  

  莲音是例外,毕竟孪生公主很少有忍得住不分享给对方的秘密。


  

  法音慌忙伸手捂住莲音的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不是抢的啦!但他对这块表似乎很感兴趣!”

“哼,或许是怕你把他告发吧,能偷到这东西,那家伙也挺厉害嘛。”


  

  然后注意到法音心虚的表情,莲音震惊地眨了眨眼:“…你没告诉母亲?”


  

  法音心虚地点点头,扯出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欸嘿嘿,总觉得这事另有隐情呢,而且母亲昨天说的传言也很让人在意,啊哈哈哈…”


  

  莲音撅起嘴,在法音大概地讲了遍晨昏传说后,她哼了声便开始仰起脖子翻旧账:“你忘了星星湖的那次吗,明明一点都不准。”


  

  莲音在感情方面比自己热情许多,她喜欢看她因内心悸动而自信骄傲的模样,这个时候的莲音总是闪闪发光的。


  

  “但莲音不好奇吗,晨昏交界处的一些‘在等你的人’,听起来很浪漫欸?”


  

  “浪漫”二字准确无误地戳中水蓝色公主的软肋,于是法音看着莲音的眼神颤了颤,看着她脸颊染上红晕,再看着她弯起的眉毛和恍惚的目光,最后捕捉到她攀上笑意的嘴角——她发誓自己能想象出莲音此刻脑内上演了怎样的爱情大戏。


  

  “醒醒!莲——音——!”


  -


  最后她们选了末端有太阳的指针,又一致同意既然这东西属于月亮国,那传说也只在月国生效,晨昏交界也指的是月国入夜前的黄昏——非常不靠谱,但说到底这个年纪的双胞胎公主总是不靠谱的,所以对两人而言还算靠谱。


  

  母亲写的信件中表明她们第二天早上就要把怀表还回去,所以紧赶慢赶选了前一天作为出发日,这样一来双子便不能用常规方法进入月国——她们总不能在人家的地盘扬言“我把你们的宝物带来了,但我明天才愿意给你们”,这实在是太失礼了,而且想想就很诡异。


  

  于是孪生公主“威逼利诱”了普莫,用传送魔法来到月亮国王室的某个犄角旮旯,再用隐形咒溜进城堡寻找“交界处”的具体位置,彼时天空已经开始被染上浅浅的橙黄色,太阳懒懒地挂在西边的晚霞中,法音低头瞧了眼怀表,距离入夜还有一段时间。


  

  “这是用以培育月国草药的温室,”莲音仰头看着天花板,脖颈因长时间的弯曲而有些酸痛,“你瞧,这么多植物的纹路,一定是那里啦。”


  

  “唔,我倒觉得更像露天廊亭欸,”法音指了指其中的一个条纹状的花纹,“这看上去不像是沙漠刮过的风吗?”


  

  于是两人又陷入了沉默,加梅罗特在路过时惊呆地发现站在浴室中央“仰望星空”的两位公主,她们时不时交头接耳一些模糊的话,池中没有放水,否则她会觉得自家公主中了什么魔咒,在澡池里对着天花板胡言乱语。


  

  两人无法在“壁画究竟描绘了何处”这一争论上达成共识,争来争去决定总归出不了月亮国城堡的范围,不如各自分开去心中的目的地:普莫跟着莲音、怀表跟着法音,她们二人总能在某些意想不到的地方达成微妙的平衡,唯一的缺点就是隐形魔法的失效…反正周围又没有什么人。


   


  月之国在沙漠中央,但得益于城内的绿植的高覆盖率,倒也不会被风沙迷眼。法音站在回廊旁,白色大理石柱上雕有精美的花纹,芳草探头于地砖的接缝间隙,这里的视野很宽阔:自城堡内部延伸出的廊亭,向左是郁郁葱葱的芭蕉,向右是无穷无尽的荒漠,远处起伏的山峦与黄昏连成一片,视野内仿佛多了层暖橙色的滤镜,她抬头看了看太阳,心想原来自己和莲音住在那么高的地方。


  

  然后她隐约瞧见藏在云层后的月亮,日月相伴,那轮圆盘逐渐显形,东边的天际已被染上了些深蓝色,法音睁大眼,望向两种色彩的交界线——像是将牛奶倒入咖啡,厚重的黑夜与残存的黄昏相撞,又像是黑墨坠入清水,一点点将晚霞挤出澄澈的苍穹。


  

  哒、哒、哒。


  

  最开始,法音以为这是怀表指针划过表盘的声音;再之后,那富有节奏感的踏踏声逐渐靠近,无形的存在感开始压迫神经。


  

  但她仍未将视线从晨昏线移开,年幼的公主第一次见到如此瑰丽的景色:黑色橙色的边界逐渐模糊、像是晕染开融入了彼此,她希望莲音也能看见这副盛景。

 


  盛景

  


  她的赤发被黄昏染上暖色的光晕,猫耳状的礼帽压不住她蓬松的刘海,日暮降下来,在她的发丝上形成了顶朦胧的冠冕。她像是自晚霞剥落的一抹橘红,静静地伫立在黄沙弥漫的旷野之上。法音的头发不长,平日总是分为两股搭在肩上,因此他能更完整地窥见公主的礼装,他看着她藏入立领的颈部曲线,看着她锁骨处的蝴蝶结、胸口的红扣子,她粉白色的衣摆垂在大腿旁,而棉织的白丝勾勒出女孩纤细的腿形——他甚至忽略了她腰间的粉盒,几十秒过后,他发现自己只是在看着她。


  

  希尔杜尴尬地清清嗓子:“法音公主。”

那双红眸蓦地望向他,最初只是单纯地将王子的身形映在眼中,随后,她好看的眉角蹙起,辨认着这片黄昏中的不速之客,等法音一点点将少年紫色的头发、黄色的冠冕,黑白条纹的披肩和明黄的礼服一一认出时,她…


  

  “噫啊啊啊啊啊啊啊——”


  

  尖叫了起来。


  -


  莲音躲在一棵叫不上名字的巨树后面,稀疏的光线透过玻璃顶照下,她紧张地撩起耳边碎发,心脏砰砰直跳。普莫趴在她的肩上,用光了魔力的小精灵正呼呼大睡。


  

  似乎听见了一声尖锐的哀嚎,她担忧地看向远处,犹豫要不要去看看姐妹的情况,但下一秒,温室的门被仔细推开,一个白色的身影闪进来,瞬间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水蓝色的公主屏住了呼吸,她看见了那记忆中漂亮的七彩虹光。

  


  05/


  “你是……”法音颤巍巍地向后挪着步子,脑中迅速过了遍七国王室的模样,最后在一个角落把关于这个人的记忆拎了出来,“希、希尔杜王子!?”


  

  她把怀表塞回了兜里,但想了想好像这本来就是对方的东西,于是又挠头笑了笑,把那个小物件掏了出来。


  

  “你我不必用敬称,”少年靠近几步,法音也跟着后退几步,慌乱中女孩瞄了眼他背后的天空,浓墨般的黑夜又侵蚀了一小片晚霞,渐渐地向两人所在的亭廊上方弥散,“你没跟莲音一起。”这是个陈述句。


  

  法音咽了咽口水,她心底的一小块地方痒了起来。


  

  “她,呃,她在别的地方。”


  

  “是吗,我以为双胞胎公主总是形影不离。”希尔杜淡淡地说,他的谈吐有着王室成员必备的基本礼节,但神情更凛冽些,“母后告诉我,你们明早才会来访。”


  

  “但是我,那个,我和莲音有点别的事……”


  

  希尔杜挑了挑眉,他眯起眼,明显不相信,事实上连法音自己都知道刚才的理由没有半点说服力。


  

  “好吧,我听说过晨昏线的事,所以想来看看,”她撇撇嘴,将怀表乖乖递出去。


  

  “这是你的东西吧,对不起,我不知道它为什么会在太阳国里。”


  

  “被偷了而已,”希尔杜轻飘飘地给出事先准备好的理由,法音注意到他脸上没有失而复得的喜悦,“城内最近很乱,谢谢,有劳你们了。”


  

  但他没有接过怀表,反而将法音伸出的手推了回去。少年的指尖与她的相碰,法音瑟缩一下,像是有股电流窜至脊柱,“但既然母后已经安排了觐见,你还是明天在正式场合将它还给月亮国为好。”


  

  他身后的黑夜又扩散了些,方才无比灿烂的晚霞在此刻也淡成了浅浅的暗灰色。


  

  法音吸了口气,觉得周围有些凉意,她的视线无法从少年脸上移开,他并未直视自己,那深邃的紫眸聚焦在怀表上,他在沉思着什么。


  

  “真的是…”


  

  她艰难地组织词汇,突然觉得张嘴讲话十分困难,她与月亮国王子只在那次满月祭后正式见过面,但也仅限于礼貌寒暄,没有过多交流,她潜意识觉得自己应该避开这个话题。


  

  “真的是被偷的吗?”


  

  希尔杜的瞳孔因惊讶而缩小,他身形一僵,霎时警觉起来。


  

  “什么意思?”他沙哑地问,声音中少了些应有的镇定。


  

  法音移开视线,手指不自觉地摩挲表盖上凸起的花纹:“因为我昨晚捡到它的时候,有另一个人也在找这个。”


  

  “是吗,那他一定是犯人了,”希尔杜耸耸肩,毫不在意,“你没告诉护卫吗?”


  

  天色越来越暗了,悬挂在城堡内外的照明灯星星点点地亮了起来,法音再次看向天空,那条模糊的分界线已经扫过了大半个城堡,但因他们站在最西边的回廊中,仅存的白昼仍在她的头顶挥洒微弱的日光。


  

  “我不觉得这是他偷的,”法音嗫嚅说道,希尔杜终于看向了她,锐利的紫眸审视着公主,这让她想起了迷雾缭绕的森林,于是法音低下头,突然格外在意自己的用语,“或许是其他人留下的呢?因为昨天也有两个蒙面人去过那里…”


  

  希尔杜突然有些生气,他知道法音在为谁辩解,而那套衣服此时正被叠好存放在自己房间的地下室中。他盯着双子行动的所有原因是她们腰间的小盒子,他的身份不方便大摇大摆地七国轮流跑,这便是艾克利普斯存在的意义,他会毫不犹豫地救下陷入困境的公主,他会暗中为她们挡下潜在威胁,他的理想状态是两人领了自己的好意、然后安安静静地随叫随到,最好再保持一定的距离感,换句话说,莲音对“艾克利普斯”的态度是他最理想的结果。


  

  但法音,他再次看向女孩探究的眼眸,她对自己身边的危险有着最大限度的感知,偏偏在最应该的地方放下了警惕。


  

  “你来这里,是因为你想见他。”希尔杜干脆地说。


  

  “什么!?”法音被他的话惊得一激灵,脸颊瞬间红成了个熟苹果,“我、我不是!”


  

  “你相信晨昏线的传闻,”希尔杜气恼地又向前几步,现在他们两人间的距离只剩半拳,“法音公主,我们都知道艾克利普斯在计划着什么。”他故意将话说得双关,这样会让他更有底气,“你不应该再涉入这件事了,保护好自己、保护好你们的魔法,这才是太阳国公主的使命。”


  

  啪嗒——


  

  法音被他突然的迫近吸引走注意力,她的手指一松,怀表掉到大理石砖上,表盖被弹开,指针嘀嗒着靠近表盘上的月亮国徽章。


  

  “但传言是假的。”她下意识反驳,“艾克利普斯他……”


  

  “但你又相信传言是真的,”希尔杜捉住法音的手腕,将女孩拉到自己胸前,他微微俯身,两人的呼吸交缠了一瞬,“你相信晨昏交界的传闻,你又反驳关于艾克利普斯的传闻,法音公主,我们都在相信自己想相信的,这看上去无关传言的真假。”


  

  霎时,母亲的话语回响在法音的耳畔。


  

  月国总是有很多的传言,法音。


  

  下一秒,地上的怀表发出叮叮当当的报时声。

 


  

  晨昏线,分割白昼与夜晚的一条朦胧的线,吞噬着无边无际的天穹,火烧般的晚霞如退潮般消逝,繁星点点的夜空攀至两人的头顶。最后一丝白光拂过法音的发梢,她恍惚间听到悉悉簌簌的声响,那是夜晚爬过天空的声音。


  

  而后,在这明暗交接的瞬间,少年脸上的光影忽明忽灭,他的紫眸闪了下,他苍紫色的头发洒下细密的阴影,他的鼻翼微微颤着,他抿起了唇,皱起的眉宇在鼻梁上形成了一个V字……法音曾见过这张脸,被阴影遮盖着的、总是一副生人勿进模样的英俊面容。


  

  她倒吸了一口气。


  

  “可你在这儿…”她几乎被自己的话噎到,希尔杜握住她手腕的五指收紧了些,他的王子面具有一瞬的破裂,不,不如说他早已抛下了王室的风度,真真切切站在了太阳公主面前。


  

  “你……”


  

  你不应该在阴影中,至少不应该被背后的黑暗吞噬,无人知晓。


  

  她踩着地上的那条浮动的线向后走去,少女用了些力气,一步一步踏着那逐渐后移的、投射在走廊上的晨昏线,她追不上白昼消散的速度,但希尔杜也没有松开她的手腕,少年被女孩带着向前,他从阴影中走出,走到微光里去。


  

  他惊愕地看向法音,审视自己倒映在她眸中的模样,他们像是在共舞,公主邀请王子,而王子牵住公主,他们躲着黑夜、追着白昼,交错的舞步始终踩在地面上的那条明暗交界线上,四周的荒漠被染上令人窒息的暗影,但法音身后总是明亮的。


  

  直到最后的一缕微光暗淡,他们走到亭廊的尽头,夜晚飒飒地笼罩月之国度,皎洁的圆盘悬在繁星之中。


  

  希尔杜的喉结上下一滚,在这个瞬间,他甚至没有身份被拆穿的惊慌。


  

  他只觉得平静,很安静,像是站在无风的湖中央,低头注视着湖面上的自己,在他面前,法音仍专注地凝视着什么,黑夜中他看不太清她的脸。


  

  “真奇怪,”法音呢喃着说,她歪了歪头,“你还是在月光下更神秘一些。”


  

  “我们国家的职责就是守护黑夜,法音。”希尔杜回答。


  

  “所以月国会有很多传言?”法音笑了笑,希尔杜的眼里好像有个漩涡,吸走了她平日那副大大咧咧的样子,“因为你们国家的人都有秘密?”


  

  希尔杜将女孩拉近了些,握她手腕的力气可能有些大了,在她的皮肤上留了红痕。


  

  “大概吧,”他低声说,发现自己着迷于法音好奇的眼睛,“米露琪的飞行器最开始是用于运送茶点,而母后其实是长发、平日会盘起藏在她的头饰中。”


  

  他能猜到法音接下来的问题,这个女孩总是简单到把喜怒哀乐写在脸上。


  

  “我当然也有,”他的拇指蹭过她腕间细腻的皮肤,悄悄感受她动脉的搏动,“但你总是能将它找出来。”


  

  “比如你并不是来要回怀表的,”法音咯咯笑出来,声音也高昂了不少,希尔杜能看见她眼里的小星星,“你知道我们来了,怕我溜进那片沙漠,所以才想过来把我带回城堡?”


  

  “你和你的双胞胎姐妹不一样,”希尔杜耸了耸肩,他的声音带着磁性,很好听,“你不可预测,让人困扰,那听上去像是你会做的事。”


  

  “嘿嘿,事实上,我也的确打算那么做!”


  

  “那我来得很及时。”


  

  他想象着法音兴奋地窜进荒漠,然后哈哈傻笑着陷入流沙被埋在土里的样子,希尔杜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法音的鼻尖蹭过王子柔软的披肩,能闻到一些淡淡的草药香,她偷偷多吸了几口。


  

  “但我不会再给你添麻烦了,我也是会成长的~”


  

  “我可没说我是你想等的那个人。”希尔杜无奈地摇头,抬手弹了下女孩的脑门,后者吱呀怪叫地跳出他的怀抱,“你又开始胡乱相信一些东西了,法音公主。”


  

  他猜测法音自始至终没注意到自己藏在袖子下的绷带。


  

  “是吗?”法音放松下来,这个人给了她从未有过的感觉,在“艾克利普斯”身边她会觉得紧张,在布莱德身边又会有些尴尬,在莲音身边她更无忧无虑,而在希尔杜身边,她觉得胃里有蝴蝶飞过,“但你似乎很在意我的‘相不相信’。”


  

  紫发少年没有应声,他看了法音一会儿。


  

  是的,她是对的,在这一刻,希尔杜才恍悟,法音的善意来得太过真诚坦荡,她在迷雾中笑盈盈看着他时,满脸都是真挚的探求。他不在意他人对“艾克利普斯”的看法,可唯独在法音表现出半分的怀疑时,少年会心烦意乱,皱着眉头说些气话。


  

  当雷吉诺跳到艾克利普斯身边时,带着宽檐帽的少年瞥了眼被白衣王子护在怀里的公主,他的眼神逡巡在搭在女孩肩膀的手上,又落回少女颤抖的眸中。


  

  他看到了怀疑,法音开始怀疑时,总会露出伤心的表情。


  

  说实话,他更喜欢看法音笑起来的样子,但那个时候,在内心深处某个阴暗的角落,希尔杜不想看到她在别的王子怀里露出笑颜。


  

  他翻身坐上雷吉诺,看到在一旁消沉的莲音,他能理解这位公主,因为他自己的情绪也没好到哪去。


  

  “我对红炎魔法外的东西没有兴趣,”这句话是假的,“那家伙怎么样都无所谓,”这句话也是假的,“不要再跟上来了,我很困扰!”这句是真的,但他其实并不介意法音再扑到雷吉诺身上一次,不如说如果她能从布莱德怀里跑向自己的话,少年的语气或许就能柔和些了。


  

  但月国有着这么多无果的传言,法音偏偏信了最荒唐的一个。


  

  希尔杜别扭地躲开法音坚持看过来的视线,他轻咳一声,拍了拍女孩的帽顶:“该回去了,不过你把我的怀表扔去哪了?”


  

  “啊!!!”似是被突然点醒,法音惊恐地把全身上下搜了个遍,“好像在入口那里…”


  

  “就这么把我国宝物随手留在地上?”


  

  “呃!!我、我会找回来的!!”


  

  然后他们并排向来时的方向走去,法音转来转去找着小小的怀表,并未注意希尔杜看她的目光多了几分笑意。


  

  “我其实并不确定自己的猜想,”她在石柱旁发现了小巧的圆物,赶忙走去捡起来吹了吹,颇为宝贝地展示给希尔杜看,“你瞧,完好无损~”


  

  但希尔杜绕过怀表的话题,他挑眉抱起双臂:“你的猜想是?”


  

  法音有些犹豫,但仍决定说出来:“其实我上次见到你时就觉得很眼熟…”


  

  “所以?”


  

  “所以,我一直想问…”她深吸一口气,表情认真起来,但并不足以让希尔杜忽略她发红的耳垂,“你、你,你是——”


  

  ——咕噜噜


  

  像是雷鸣的沉闷噪音不合时宜地打断了她的话。


  

  法音愣在原地,皱起小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焉了下去,她弯腰、颇为挣扎地捂住腹部,不知是不是是希尔杜的错觉,她的眼角居然开始闪着弱小可怜又无助的泪花。


  

  “呜呜,肚子饿了……”法音可怜巴巴地说。


  

  希尔杜叹了口气,他揉了揉眉心,啊啊,他早该料到的。


  

  “走吧,我带你去吃点东西。”


  

  “好耶!”法音瞬间活力四射,但想到什么后又猛地收起期待的星星眼,“可莲音还在温室里等我!!”


  

  很好,至少她还能想起自己有位双胞胎姐妹。


  

  “你们还盯上了月国的温室?”


  

  “这是重点吗!!”


  

  出乎意料地,她听到希尔杜笑了下,她们来得很巧,误打误撞选了个宝石国王储前来拜访的时间。


  

  “放心,来之前我托人去找她了,莲音公主现在应该在用茶。” 


  

  “是吗…”她看上去仍在犹豫,但肚子实在叫得难受,纠结来纠结去还是从了希尔杜的安排。


  

  王子替公主推开走廊尽头的门,法音轻快地闪进去,惊喜地闻到了空气中的奶油香。


  

  “啊啊啊、是蛋糕!!!”

 


  

  她的颜色的赤红色,的确与城堡色调格格不入,但他并不讨厌。法音的颜色能让他想起黄昏,想起波光粼粼的晚霞,她是晨昏交割时掉落的一羽斜阳,他想走得慢一些,让那余光肆意停留在黑夜降临前的穹顶。


  

  晨昏线,啊,是的,晨昏线。


  

  晨昏线的传闻是假的,月之玛丽亚并没有在晨昏交割时见到等在那儿的爱人:米露琪公主自出生起就失去了父亲,月国女王担忧小公主日后问出真相伤心难过,特地为她编织了个美丽的童话。



  06/


  “传闻是真的!!”莲音抱着她的枕头,在床上来回打滚,不断向外界发射爱心状的粉红泡泡,“然后布莱德殿下邀请我去宝石国的气球上用茶,然后我和布莱德殿下一起看了日落,然后布莱德殿下——啊啊啊,布莱德殿下!!”


  

  法音的舌尖还残留着月国特产的美味,她心满意足地换好睡衣扑到自己的床上,舔了舔嘴角,颇为幸福地陷进床垫里,“太好了呢,莲音。”


  

  “所以法音有见到那个人吗!?”莲音的头发有些凌乱,她整个人浸在甜蜜的糖浆中,脸红扑扑的,翠眸也闪闪发亮,“那个交界的时刻,有没有人突然出现,说‘啊!法音公主,我等你很久了’!?”


  

  法音的舌头打了个结,她干巴巴地笑了两声,试图蒙混过关。


  

  “算是……有吧……”


  

  “噫啊啊,果然去温室是个正确的决定!”


  

  任由莲音开始回味第三遍她的浪漫邂逅,法音将自己的发绳散开,火红色的头发散在浅粉的枕头上,她端详了会儿,怀表在胸口滴答滴答地走过时间。


  

  但其实仔细想想,她才是一直等在那里的人。


  -


  “我在做什么啊……”希尔杜咕哝着换下王子服,瞥了眼挂在墙壁上的深色大衣,与法音的对话(毫不意外地)戛然而止,他没能确认女孩是否猜出自己的身份。或许有、或许没有,但他知道她会耐心等到艾克利普斯亲口告诉她真相时再下结论。


  

  他在八岁的时候就没有相信任何月国传言了,因他早早地担起了月国重任,被迫提前结束了擅长幻想的童年。


  

  比如,星星湖中是否有流星划过主要取决于天空中的云层厚度,所以无论谁前去许愿、许的什么愿,归根结底还是要看水滴国在当天运了多少云朵过来,毕竟厚云压顶时连太阳都瞧不清楚,更遑论转瞬即逝的流星了。


  

   可他仍为了米露琪,与母亲共同编织了一个传言:黄昏,挚爱,重逢,其中的每一个要素都浪漫至极,他也愿意抱着妹妹,在小公主耳边重复讲着这个美好的故事。


  

  只不过现在……


  

  现在当他再提起晨昏线时,想到的只有法音驻足于被芳草围绕的大理石廊亭中,周身晕了层浅浅的金光。


  

  “真是…糟透了。”


  

  他竟然重新开始相信一些传言,尽管他知道那是假的,但同时又…如此的真切。


  

  少年脱下紧身的黑色毛衣,抬手拿下苍蓝色的纽扣衬衫和黄色领带,慢吞吞地换上日常行装。


  -


  艾克利普斯潜入了夜色。


  

  月亮藏起来的秘密,太阳会将其点亮。


  

  招呼来雷吉诺,长鞭收在腰间,穿梭在黎明前的沙漠中。


  

  天空泛起了淡淡的鱼肚白,夜晚的雾蓝色被稀释了些,他抬头望向东边,薄薄的雾气缭绕在空旷的原野边际,清冷的阳光开始透过云层斜斜地洒下。


  

  他深吸一口气,享受着凉爽怡人的破晓时分,少年收紧腿肚踢了下,雷吉诺啼鸣一声,加快了些速度,奔跑时身后的道路翻腾起卷卷黄沙。


  

  一条崭新的晨昏线自远处慢悠悠地靠近,将漆黑的沙漠割出粼粼的一片。


  

  太阳就要升起了,而他知道,法音就在那里。

 


  叮叮,怀表报时。


  来,艾克利普斯…希尔杜——


  来看看日光。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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